(1)
我叫雨青。那首著名的歌词“天青色等烟雨”这一句里面的两个字,但绝对不是取自于它。
对于这个名字,曾有不少人好奇的询问它的特殊意义,特别是70、80后的小伙伴,觉得此“笔名”好琼瑶。其实它不是笔名,它是我少年时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母亲经过一位“大师”认真掐指推算后,郑重到公安局户籍科给我改的。说用了此名之后我的人生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渐入佳境”,这些祝福预言就权当是励志鸡汤了!
初遇这个名字时,我心里一震,想起在医院睁开眼睛看到满眼雪白后不知身在何方的霎那茫然,急忙用目光四处搜寻,看到窗外雨后初晴一尘不染的一大片天青色。天空下面那棵葱茏的大叶榕,让我辨认出那是我眷恋的中学校园,静悄悄的,已经是暑假。而我,在校园一墙之隔的医院,已经昏睡了十多天!
无疑,我是喜欢这两个字的,雨青,雨后初晴的天空那种特别滋润的湛蓝,钟爱绘画的我最常用的颜色。欣然接受之后,原来所用的那个据说和命格相妨的字便渐渐淡出我的生命,现在看到或听到,已经有了一种不认识的陌生。
这种反应,不是忘本,是多年被禁锢在病榻中轮椅上的生命状态已经让我忘了自己曾经是一个自在如风的少年,忘了在风中奔跑是什么感觉、用手去触碰是什么感觉、清水流淌过皮肤是什么感觉、流汗是什么感觉……
原来的那个我,在梦里不停的向前奔跑着,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与如今的我,失去了关联!
然后不久前突然的一天,一位二十多年没有任何音讯的儿时闺蜜微信加我好友。
你从何得知我的微信号?我问。
我在别人分享的朋友圈里听到你的节目,认出你的声音!她答。
那一瞬间,我顿感心跳加速,喉头发紧,眼眶发热!我给这位突然从网络里蹦出来的老友发过去一个拥抱的表情,这一刻,我是真心想跟她拥抱一下,以慰籍生命赋予我的这把带着我灵魂密码的声音。
也许,雨青这个名字,在很多人那里,已经成为一个声音的符号——十七年来每个周日夜晚和着滨海的潮声准时出现城市上空的女声!
2
如果不是那次毁灭性的劫难,声音,只是我千千万万选择生存的方式之一,我可能会通过绘画谋生,通过舞蹈谋生,通过教书或种地谋生,也可能成为一个运动员一个军人一个警察一个医生一个职员亦或一个走卒小贩……去过一种挥汗如雨脚踏实地的生活,而不是借着声音飘在空气里的电台主播。
可是,声音,现在是我赖以生存的唯一!
我喊:渴了;饿了;要解手;要翻身;抱我坐起来……
有时候,喊了别人听不见或者故意听不见,我会焦急得歇斯底里再慢慢绝望平静。因为,除了发脾气嚷嚷几声以发泄内心的压抑,只能用力眨眨眼睛不让泪水淌出来。脆弱的流泪会化学变异成镪水,腐蚀掉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
然后,每个周日夜晚,我的声音在电波里传出:在这个天青海蓝的城市,我的心愿用声音的形式布满天空,我希望这里的人们彼此关怀,心中充满安宁和温柔!
经过无线电波的理想粉饰后,所有的残酷现实变成了太平盛世灯会上的面具,看着狰狞,轻轻往上一掀,展露的却是令人怦然心动的明媚笑颜。
一位听友在信中问我:你是个条件优渥的富家女吧?被父母娇宠着,被权贵包围着,才能如此不知人间疾苦的谈诗书论风月说感情。你是开着私家车到电台的吧?你知道一个天天挤公交上下班的小职员生活有多悲惨吗……
我哑然失笑也心生怜悯。作家伍迪·艾伦说,人生可以分为两种:可怕的人生和悲惨的人生。在他伟大的思维里,残疾是可怕的,无法想象残疾人的一天天怎么活,于是庆幸自己拥有了一个悲惨的人生。
而我的悲惨人生是从我有记忆开始的。
在那个愚昧落后的海边农村,聚少离多的父母总吵架。有了弟弟后两个妹妹相继出生,7、8岁开始,作为长女的我义不容辞帮母亲分摊家务。读二年级时8岁多吧,整一年,我几乎是背着小妹带着大妹站在教室窗外听课的,考试那天班主任给大妹买了5毛钱饼干让她看着小妹,我才得以坐进教室里答卷子。
举家迁居城市后,父母依然聚少离多,在海上捕捞的父亲,一个月甚至两个月回家一趟,一份工资养活一家6口,吃穿用度人情客往几个孩子的学费,日子的紧巴程度可想而知。托了无数人情,高小文化的母亲进了城市的环卫处,早出晚归的给负责的路段清扫垃圾。不管多冷的天,我都要5点起床,搓洗完一大盆家人昨晚换出来的衣服晾好再去做早餐。
去一位关系要好的同学家里玩,看到她年轻漂亮的母亲在她垂着粉色窗帘,摆着芭比娃娃,装着落地穿衣镜的房间里帮她梳辫子的温馨场景,我回家偷偷哭了一场。那时我觉得我的生活真是太悲惨了!
直到上学路上的那场车祸,我颈椎骨折,肩膀以下再也没有感觉再也不能运动。终于不用管那没完没了的家务,也不用担心接下来的考试是否名列前茅,悲惨人生宣告结束。彼时,我15岁。体验到可怕人生,才知道悲惨人生能去经历的痛苦,已经成了一种可望不可即的幸福。
3
对比,常常是检验幸福的有效手段。
学会用头戴鼠标上网后我常去一个脊髓损伤病友论坛,在那里,胸、腰损伤的人羡慕能拄着柺棍走路的人,颈损伤的病友羡慕胸腰损伤的病友能有一双健康的手,不曾想,有一天,一位病友在我的节目后台给我留言:雨青,你真幸运,能拥有这样动听的声音!至少,你还能工作……
是的,至少我还能工作,声音,是我灵魂的一个出口。对比身患“闭锁综合症” 通过用左眼经过千千万万次睁开闭合而撰写出《潜水钟与蝴蝶》这本书的法国作家多米尼克 ,我是多么幸福。
瘫痪,成为一个禁锢自由的潜水钟,思想,是那轻灵飞舞的斑斓蝴蝶,带着多米尼克离开冰冷的水底!多米尼克在书中说:除了我的眼睛之外,还有两件东西没有瘫痪,我的思想,我的记忆。也许,这就足够了。
我受伤后父亲的工种从海洋调回地面,初衷是和母亲一起分担家务及子女的教育,未曾想朝夕相处后两个人更是平添了打仗的机会,打得最厉害的一次,两个人怒睁红眼大吼,现在去离婚,孩子跟谁让孩子自己选!两个妹妹被吓得抖缩在我床边,战战兢兢的说:我跟姐姐……
这样的原生家庭,无疑是禁锢生命的另一个无形的潜水钟,根本没有支持我生存下去的能力。在医院那笔天文数字般的医疗费,是我当时所在的学校发动社会捐款给我筹的;没有见过世面的父母,在我未满16岁时跟导致我进入可怕人生的肇事车单位签署了10万元一次性了断的协议。这个10万元到账,愚昧的父亲竟然把协议丢弃,让成年后的我想通过法律追讨一点生存保障的机会都没有。
我只能竭尽全力去工作!
除了做好这档冠吾之名的电台节目外,我还做了8年多声讯台的情感咨询员,那些都是夜深人静打进来的电话,造就了我经久不退的黑眼圈及习惯性失眠;给一家网络传媒写了5年产品推广软文;做过网管,做过网络销售,练过地摊。这些常人看来于我简直不可思议的工作,让我自理了生活上的一切开销并且在父亲下岗后负担了两个妹妹读大学的部分学费及大学期间每月的生活费。
现实生活里的苟且是永远存在的,我用面对诗和远方的心灵去面对话筒的时候,声音就会衍生出一种莫名的催净素和安静剂,如多米尼克的蝴蝶,带我进入另外一个空间状态。这个状态,安慰了别人的同时,也安慰了我自己。这是一种灵魂的力量吧,在我的灵魂深处,住着一个清新文艺的女子,有着姣好的容颜睿智的思想、博览群书洞悉世故、善解人意勇往直前。这个女子,在无眠的夜晚及“闭上眼睛就是天黑”的白天,以催眠的手法告诉我:即使生活低到尘埃,梦想也要举得高高的!
我的梦想其实很现实,就是通过努力,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让所爱的人过得更好。
对于“死”这个很多人以为是终极解脱的字眼,实在累的时候它也会从我心底浮上来,轮椅行走在潮水拍岸的海堤,只要我闭眼从那个没有栏杆的缺口往下一冲,所有因肉体所带来的痛苦就结束了!
但更多时候,这个人世间的美好比死更加吸引我!我希望能像我爱的作家史铁生在诗里描述那样:
我一直要活到能够坦然赴死,
你能够坦然送我离开;
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够入死而观,
你能够听我在死之言;
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够历数前生,
你能够与我一同笑看……
我希望用声音赋予文字温暖的力量
跟你分享我所感知的美好